原点(一)
我曾经自诩为宿命掌控者,能蛊惑时空,构筑出最终的未来,我认为日子不会在短暂的欢愉中消逝,而未来亦将与当下大相径庭,曼妙而遥不可及。—— 里尔登·梅
我记得小时候,在那些炎热的夏天里,我总会去河边捉虾、玩水,感受烈日下的沁人心脾;我记得看过的每一本书,都有诱人的故事和闪亮的夏日,它们有着令人不可捉摸的深刻内涵;我记得春天晨光下,在田垄间,河道旁,一汪一汪,绿油油的水;我记得被老师责骂后,长辈的怜爱,同伴的议论。这些点点滴滴的往事,让我逐渐找到自己的生活方式,也让我成为了现在的自己。
我想回忆,到底是哪些人,哪些事,塑造成了今天的我,这个狡黠、残忍、贪财好色、穷凶极恶的我,我的原点在哪里。
沉思良久,我发现我竟然毫无头绪,我从繁杂、破碎的旧日时光中挣扎出来,一无所获,却疲惫异常。我想起妻子的话,她前两天给我来信,说她被“困在这里”,她指的是她独自抚养我们尚在襁褓的孩子,还要顾及地里的收成,被围困在方寸的时空之间,过于辛劳。妻子一个人在我们的乡下小屋,一个静谧,微风阵阵的河边两层老房子。
我意识到,我也被困在这里了,我所在的这里,燥热难当,空气浑浊。我一抬手,便发现,胳膊上又多了两个红色的突起,这里蚊虫太多。我当然是不惮于杀生的。往往是在失眠之后的天微微亮时分,我会突然醒来,忘了有多少次,我醒来,总会发现手臂上有只纤弱的刺吸式口器的小飞虫,也不知道它在那里吮吸了多久,我都会毫不犹豫的猛力拍击下去。这真是一件可怜的事,蚊虫们,以及各种精致的小畜生,吸食许久,往往在我们人类覆手之间,即刻殒命。
也许,我们自己的存在,也如这蚊虫在殒命前的瞬间吸食,我们的信念让我们相信,这是工作,朋友,房子,钱财,但我们谁又不是正在厮杀着的,命悬一线的战士。
夏天,雷雨的时候,山林间小道上,蜈蚣都会爬出来,蜈蚣最喜欢闷热潮湿的环境,因为它们需要一定的湿度来保持身体的水分平衡,另外,下雨也使得它们原来的栖息地受到影响,无法继续生存。
而我所在的这里,希斋镇,正好是降雨频繁,三五日便有惊雷的小镇,所以,养活了一大批以捉蜈蚣售卖为业的手艺人,这些捕蜈蚣的人在我们眼里是神秘而充满魔力的人物,人们称他们为”妖师“,他们身手敏捷,能通过特殊方法使蜈蚣安静下来,然后用细致的手艺将它们制成各种工艺品或珠宝饰品。由于他们的工艺精湛和材料珍贵,这些珠宝饰品非常稀有且价格高昂,因此只有少数富有的人可以购买。
就在上周,我在小镇的“桅河酒馆“与老向和他的朋友们闲聊,还听说了这样一件轶事:在一个雷雨大作的夜晚,三个”妖师“乘雨而行,那一夜颇为蹊跷,无休止的雷鸣伴随着电光闪耀,如同万马奔腾,势不可挡。天空中纷纷扬扬落下的雨点,像是神鬼的眼泪,淋湿了大地。雷声,雨声,不停的震颤着大地,令人心惊肉跳。雨水打在屋顶上上,发出阵阵清脆的响声,仿佛有着无限的力量,令人心慌意乱。三个”妖师“就在这时出动,这一夜的蜈蚣像黄豆洒落般,不停的从四面八方,奔袭到山间小道上。刚开始,他们还兴致满满,每捉到一只,欢呼雀跃,手舞足蹈。后来,蜈蚣实在太多,数量简直有平常的十倍还多,他们应接不暇。而雨却越来越急,雷一声比一声响,他们精疲力尽,但是蜈蚣却还是爬满了夜雨下熟悉又陌生的山路,他们开始感到恐惧。这一夜之后,这三个”妖师“就从镇上消失了,有人说他们迷失在了那一夜的雷雨中,跌落进悬崖了,也有人说,经过那一夜,他们每人都赚到了普通”妖师“一辈子都赚不到的钱财,于是就退隐了。
而我,终归是被困在这里了。我想起幼年时,在冬天大雾的早上,我很早就起床了,天微微亮,大雾覆盖了整个世界,父亲、母亲都还在熟睡,我站在门檐下,冷空气令我精神爽快,兴奋异常,我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来回奔跑,跳跃。这些升腾,变形的,或近或远的回忆,来去匆匆,让我在恍惚间,时而在雾中,时而在雷雨中。我终于把每一个细节都全部想遍,而那个来回奔跑跳跃、不知疲倦的身影,分明又变了面孔,不再是我。而我,竟又坐在了暮色四合的院子里,望着在夏夜草垛上追赶萤火虫的小女孩,旁边传来祖母低沉的声音。
在昏暗,摇曳的烛火中,在忽远忽近的火车鸣笛声中,我又一次沉睡过去。